这是一辆半旧不新的平价电动汽车,看上去太久没有进行保养,整辆车都风尘仆仆的,同它的主人一般染上了一层为生活奔波的疲惫。
宝钗看着车里的内饰。副驾驶右侧的玻璃旁摆放着一只小小的车内香薰瓶,里面的香味早已挥发殆尽,连瓶身上都积了一层薄灰,但并没有任何人进行打理,只是任由它在角落无人问津。
这让宝钗回忆起他们家刚买这辆车的时候。那应该是三四年前的事了,宝钗刚升上初中,薛蟠将将大学毕业,是个初出茅庐的愣头小年轻。那年秋天,两兄妹的母亲王娴多年来努力工作,总算是还清了前夫跑路之前欠下的夫妻共同债务,还攒下了一小笔积蓄。
为了庆祝宝钗升上重点中学,薛蟠也顺利毕业,找到一份正经的销售工作,王娴在薛蟠的怂恿之下,一咬牙一跺脚,为刚毕业的薛蟠付下首付,购买了眼前的这辆车。
去提车的时候,全家人都特别开心。
薛蟠提了车,自然是最开心的人,也不吝于对妈妈和妹妹许下承诺:他信誓旦旦地保证,以后只要有空,他每天都会亲自开车接妈妈下班、接妹妹放学,让他的车发挥出最大的价值。
王娴听了,也被哄得很高兴,觉得自己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真是越来越懂事了,知道孝敬妈妈。这辆车真是没买错。
宝钗也很开心。哪怕她心里很清楚,薛蟠是个惯常说大话的男生,他提出的接送妹妹基本可以忽略不计,她依然由衷地感受到快乐。
她快乐的点在于,家里总算,总算,把父亲欠下的债给还清了。
如果要用一句话来形容薛宝钗的幼年时期,那么一定是“金玉其外,败絮其中”。
宝钗是个早熟的小孩,记事很早。她还依稀记得,在自己还是个懵懂的幼儿的时候,父亲的生意还算成功,家中经济也宽裕。在她最早的记忆中,她家住在一幢自带小花园的二层洋房中,从她的房间望去,可以看见花园中繁盛的花草。每一丛花,都是热爱生活的妈妈亲手种下的。王娴常常把年幼的宝钗抱到花园旁,充满慈爱地介绍花园里的花朵:兰花,杜鹃,睡莲,月季……宝钗依偎在母亲温暖的怀中,那是她对于美和色彩最初的回忆。
但是哪怕是在这种衣食无忧的时候,她的父母之间也常常爆发争吵。她已经记不起父母之间究竟是在吵什么,只记得每次吵架之后,母亲总是紧紧抱着薛蟠和自己,以泪洗面,口中喃喃地说:妈妈有你们就够了。
后来,这种优渥的生活也在宝钗开始读小学之后每况愈下。先是全家从洋房搬进了三室一厅的高层电梯房,后来连电梯房也被卖掉,一家人租住在一栋有三十年楼龄的老式家属楼中,每次出门需要下六层楼。
搬进这套楼梯房之后,薛蟠和父母爆发了第一次激烈的争吵——这套房子只有两室,伴随宝钗年龄见长,无论怎么安排,薛蟠都无法再拥有一间完全独属于自己的房间。他仿佛终于从之前那种无忧无虑的富家子弟生活中惊醒过来,开始痛骂父母的贫穷。此后,薛蟠便强行要求父母给他在学校旁租房,只有周末和假期才会偶尔回到家中。
宝钗一直觉得,便是从那个时候开始,小时候会轻声细语同自己说话的哥哥,就这样开始逐渐展现出陌生的一面。
在那次吵架之后,父亲变得更加经常早出晚归,想要一雪前耻,找到东山再起的机会。母亲也不得不换了一份薪水稍高也更忙碌的工作,补贴家用。
还只是个小学生的宝钗什么也做不了,只好每天做乖孩子。只有在她把第一名的试卷拿回家的时候,母亲为生计操劳而紧皱的眉头才会微微松开。
又过了一年,宝钗到了开始用钢笔写作文的年龄。初秋的某一天,她踩着路上的落叶回到家,推开门,只看见面前心如死灰的母亲。
她得知了两件事。她爸爸失踪了。以及,父亲欠下了一笔几十万的债务,在他跑路之后,要求她的妈妈来偿还。
那段时间对于全家人来说都是经久不散的噩梦。薛宝钗从来没有想过,那些本以为只会出现在电影电视和法制栏目的情节,真的会发生在自己家。从那以后开始,她便恨透了自己的父亲,恨透了他的不负责任,恨透了他一走了之,同样也恨透了自己的无能为力。
最后,还是母亲顶住了压力,找家中亲戚凑钱,先将利率比较高的外债还上了。此后,王娴便拼命三娘似的努力工作,争取早日把负债还清。当时还在高中的薛蟠总算还是有些良心,将租房退房,搬回了家。
为了还债,家中的开销也要想办法压低,她们家过着一种非常拮据的生活。
这种生活并不是几十年前那种吃不起饭的匮乏,而是一个人除了生存之外所有的需求,都被放在金钱的标准上进行掂量。如果是高中的薛宝钗,一定可以坦然地面对那时的贫穷带来的窘迫,但是小学的薛宝钗曾经深受其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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