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的,全部塞进去。
很多次我都这样对自己说,凯伦必须多花时间,把所有时间都投入到这上面,这样她的世界里才不会有别人,别的令人厌恶的没有意义的人。
但转而我又想到,她也许会看不懂,而如果在学习之初就遇到太多挫折,也许她就不想再继续下去。
不,她必须得继续下去,学不下去也要学,这是我给她的东西。
阴沉地看着铺满房间的废纸,揪下头发上粘附的纸屑,我的目光回转,盯着自己的双手,它们正在疯狂划线,将那些过于晦涩无聊的部分划去,换上浅显易懂的。
地上又多了一堆废纸,这个认知令人愤恨。
词典的最末尾是我附上的诗,从但丁到比特拉克,从雪莱到裴多菲·····我想她会喜欢的,不喜欢也没关系,只要我喜欢就行了。
她翻开看了,一页两页三页……并且看起来根本看不懂。
没关系。
冷漠地摩挲着手指,忽视她的苦恼,我就当你全都懂了吧。
我把这些诗节选出最好的部分抄到白纸上,再让凯伦抄写这些诗。她倒是很认真,就是写字姿势不怎么好,所以到底是谁教她这么歪着脑袋写字的?
站在她身后,我无数次忍住扳直她脖子的冲动。她的头也未免靠桌面太近,脸都要贴到桌子上去。好几次,我怀疑她是否睡着了,最好不要,她不会想知道那个结果。
我觉得自己真是太无聊,居然把一下午又一下午的时间,全部花到看一个习惯糟糕的女人写字上。
钢笔摩擦过纸页发出沙沙声,这种声音是多么繁冗嘈杂,一点也不干脆,既比不上犯人接受惩罚时的惨叫,也比不上敌人死去前不甘而落寞的哀嚎。
而现在听到这种声音我只觉得平静。
一种难得的静谧情绪,一只大手把心脏的皱褶全部拨开,抚平。有那么一会,记忆里那些鲜血和战歌离我远去了,常年紧绷的肌肉变得柔软而松弛,我试探性吹出一口气,让呼吸撩动她卷曲的发丝。
缓慢转身,放轻脚步,我坐到沙发上,随意转动着手指,戏弄那些泼洒在上面的光线。
皮质靠背细腻而柔软,我已经不记得上一次让背部靠着任何东西是什么时候。过去我总是习惯于挺直脊背,就像一棵挺拔的树,又或者是一柄锋利的剑。
从前这样做是为了在军中树立威严。至于后来,后来是因为我不再能够享受这种轻盈的放松。
这个世界太脆弱了,我的力量会把所有靠近我——不论是善意还是恶意的东西都一一摧毁,这很荒谬,但这就是真实,这个世界无情施加在我身上的真实,它认为我应得的真实。
某些夜晚——极少一部分夜晚——我会把这些夜晚称之“错觉之夜”。
我会怀疑,怀疑这种真实的迷失是否是世界对我的惩罚。当然,我从不怀疑自己做错什么,但那是我的想法,上帝那个家伙怎么认为,我不知道,也不想知道。
我只知道我所赐死的每一个罪犯都是死有余辜,每一条生命在我手下的逝去都是它们的荣耀,或许有人把那称之为罪孽——我不在乎,也不会在乎。
柔软的沙发靠背把身体拖着往下陷,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,在身体下沉的那一刻,我立刻警觉地弹跳而起,嘴唇抿紧,肌肉紧绷,指甲抓进扶手,马上进入戒备状态。
凯伦的钢笔停顿一下,她抓了抓脑袋,一只手托着下巴,似乎是某个词语将她难住。
看着她的小动作,我的警觉慢慢褪去,抓着扶手的指甲松开,身体向后靠去,尝试着陷入那片柔软。
窗外的太阳转了个角度,光线滑过膝盖上的布料,将我黑暗的影子拖长。
我看清它们是如何拖着我的影子,朝凯伦所在的地方倾轧。毫无疑问,黑暗之所以为黑暗,是因为它们控制不住自己无所不能的毁灭,任何擅自靠近的生物都是在自取灭亡。
我冷漠而平静地端详一切,安静等待黑暗降临,毁灭的力量将她吞噬。她看起来那么小,那么不堪一击,黑暗刚爬上她伏案耸起肩膀,就变成一条黏稠幽暗的长河顺着后背流下来。
没有奇迹。
我知道她会被淹没,因为她甚至不懂反抗。
感到非常无趣,我揉了揉眼睛,有些不明白近几个月以来自己的所作所为。不断怀疑,不断失望,不断索取,不断失去,或许我早就该明白诅咒的力量如此强大,它能迫使最英勇的战士为它屈服。
我连咒骂的力气都不再有,几千年漫长时光沉重地压在眼皮上,有那么几秒钟,我不愿意睁眼,情愿所处的世界不过是一个梦,荒唐的梦。
“凯厄斯?”
一个声音,携带热度,穿透耳膜,在听觉神经上留下滚烫的痕迹。别烦我,我想这么说,但那个声音持续响起,带着诱惑人心的怯怯起伏,“凯厄斯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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