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每周嬗喝药之时,傅凝香就会变得疯疯癫癫,逮到人就骂;当周嬗不情不愿地喝下药,在床上疼得打滚,她又会抱着他流眼泪,满口都是“对不起”。
药很苦、极苦,苦到周嬗说不出话来,只能微微张着嘴,不停地吸气吐气。在这个漫长的噩梦尽头,周嬗被女鬼一样的傅凝香紧紧抱在怀里,女人冰冷的眼泪落在他的脸上,顺着脸颊流到他的嘴里,比药还苦上千百倍。
周嬗是被苦醒的。
瓷勺温热,贴在他干得有点起皮的唇上,苦涩的药汤沿着唇缝流入口中,生生把他苦到神志清醒,哑着嗓子含混不清说:“苦……讨厌药……”
“是药太苦了吗?”耳畔传来男人若有若无的声音,像隔着一层木板,闷闷的,周嬗费了好大力气,才听清他在说什么。
又一个模糊不清的女人声音:“公主打小就讨厌喝药,驸马爷您先放着,让奴婢来喂。您一下衙就赶来这儿,连官袍都没换,奴婢让千山和暮雪给您拿了常服,快去换吧。”是玉汐姑姑。
男人道:“不碍事,请姑姑去拿我方才带回来的纸包,里头是刚出炉的枣糕和饴糖,待会公主吃了药,就用甜物清清口。”
“唉,好吧。”玉汐叹气,走开了。
周嬗迷迷糊糊想,又不能把糖放进药里,该苦的还得苦,甜么,偏偏要放到最后,为何世上总是这个理?好讨厌。
他被男人再喂了一口药,药汤苦得呛人,他连连咳了好几下,彻底清醒了过来。
“公主醒了?”张瑾为拿着手帕在给他擦嘴,见榻上的少女睁开了眼,便把人轻轻扶起,半靠在软垫上。
他温柔笑道:“公主昏睡了好几日,微臣请太医看过了,说是受了凉,又被人吓着了,仔细调养调养,不会留下病根。公主可还有哪里不太舒服?”
周嬗刚醒,精神不济,问:“是李景李太医么?”
“正是。”张瑾为一面应着话,一面舀起一勺药汤,凑近周嬗的嘴,“来,吃药。”
周嬗下意识往床榻里头躲,他一闻到药味就想吐,眼神很是惊恐地看向张瑾为,好像男人手里捧着的不是治病的良药,而是专程来毒害他的东西。
“不喜欢吃药,人之常情,不过公主生了病,总要吃药才能好得快些。”张瑾为笑笑,“过几日裕王殿下要来府上给公主赔礼道歉,要是公主还病着,他可又要得意了呢。”
“他来做什么?赔礼道歉?”周嬗警惕盯着张瑾为,“你……去找他了?”
张瑾为仍是笑:“裕王欺负自己的妹妹,难道就不需要道歉么?他最近在万岁爷面前不得宠,人火气大,想来也不愿被万岁爷得知此事,等他来了,公主定要好好报复回去!”
你不是出了名的正人君子吗?
周嬗大吃一惊,看向张瑾为的眼神越发惊恐,他把自己缩进棉被里,第一次发觉自己嫁的人似乎不太简单。
“做错事就要付出代价嘛。”张瑾为笑眯眯的,他望着被子里的少女,柔声细语道,“就像生了病得乖乖吃药,公主,快把药吃了。”
可怕!!!
周嬗僵在原地,一动也不敢动。
“唉。”张瑾为叹口气,他朝少女伸出手,小心翼翼道,“公主今日把药吃了,过几日等微臣休沐,带公主出门走走,可好?”
周嬗眼睛一亮。
出门……真的?
他轻声问:“不会被锦衣卫发现么?”
“微臣既然要带公主出去,自然是有法子瞒天过海。”张瑾为一副尽在掌握的模样,他端起药,继续道,“快来吃药吧。”
周嬗被他说动,只好忍着不适,一口一口就着勺子,慢慢吃着药。
张瑾为垂着眼睛,一勺一勺给少女喂药。他看见少女脸色苍白,两颊浮有病态的红,眉毛如细柳,被药苦到皱个不停。每喝一口,少女就会张开嘴,露出一点点红色的舌尖,像小猫吐气。
还是很乖的。
张瑾为不着痕迹将目光从少女的舌尖上移开。
他心里轻轻一笑,小骗子……吗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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