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以玉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,仿佛这样就能攥住时光的流沙,可那些从指缝漏走的,终究是父亲鬓角早生的白发。
她蹲在河岸,看游鱼吞吐着光的碎屑。
水面倒影里小麦色的脸庞突然扭曲成父亲的模样。
“爸!”
沈以玉征愣住,赶忙伸手去捞,却只握住一把冰凉的水流,随即便从指缝中溜走。
指尖残留的河腥气与记忆中的消毒水重叠,训练场铁锈的气味突然涌进鼻腔,那些被汗水浸透的黄昏里,金属栏杆烙在掌心的灼痛,此刻竟成了最温柔的刺青。
她掬起一捧河水,看光斑在掌心里明灭。
某个恍惚的瞬间,沈以玉想象着童年时幻想的另一个她正踩着星轨疾行,手持光刃斩断罪恶的藤蔓,像大英雄一样,像父亲一样。
沙砾磨砺的掌纹里,热血正在汩汩奔涌,永无止息。
河畔的老槐又将碎琼乱玉洒满水面,游鱼衔着光的碎片沉入幽蓝深处。
做着白日梦的鱼儿们甘愿沉浮在河底,也不愿与遥远天边的烈阳抗争。
有片槐瓣突然沾在她睫毛上,沈以玉透过半透明的乳白,看见了十七岁的自己正站在树下,手里捧着录取通知书,眼睛里装着满满的理想与抱负。
父亲把那通知书反复摩挲,疲惫在他沉沉的眼袋里盛着,但他还是笑了,眼角的皱纹堆积在一起,像两座小山丘,他肯定地拍拍沈以玉的肩膀。
“不愧是我女儿。”
身上的警服被他穿得有些褪色,沈以玉也笑了,眼眶里隐隐闪着泪光,和父亲拥抱,靠在他的怀里,就像小时候她所深深贪恋的那样。
父亲警服的铜纽扣硌在她额角,带着体温的金属印痕,他的胸腔很宽阔,像大海,可大海在不久之后就被染成血色。
槐瓣忽然落进她的颈窝,冰凉如解剖室的不锈钢镊子,她闻到了医院消毒水的味道,听见了“抢救无效”的冰冷通知。
沈以玉惊醒般抬头,父亲黑白遗像的幻影正倒映在水面上,微微颤抖着,像流水一般易逝。
他还没有看到自己成为一名真正的警察,面容就被锁在黑白相框里,永远定格在了他的四十二岁。
心脏隐隐作痛,沈以玉故作淡定地扯开一抹笑,嘴角的弧度显得有些苦涩。
此刻,警官大学的毕业证正安静地躺在她的背包里,沈以玉忽然觉得它比想象中单薄,薄得像片随时会被河风卷走的蝉蜕。
——
暮云散作胭脂时,沈以玉拎着从镇上买回来的用油纸裹好的薄荷糕就往家走,红绸袋随步轻晃。
前往县城,必经灵水河对岸,而她在河对岸认识的人不多,也就不顾旁人似的慢悠悠走着。
灵水旁种了很多槐树,在燥热的风里被吹落的槐花,在灵水河中荡开一圈又一圈的金色涟漪。
青石阶上晾着三两只竹篾箩筐,可沈以玉的目光却教边上那棵最大的百年老槐攫住了。
目光下移,老槐树下正坐着一个女人,背影单薄如枯叶蝴蝶。
她静静地坐在地上,不说话,像一块无暇的美玉,和槐树、灵水共存,像是从水墨画中走出来的。
槐花雨纷纷扬扬,落在她膝头摊开的书页上。
槐树后探出三个小小脑袋来,他们头发被剃的反光,为首的一个转了转贼溜溜的眼睛,朝女人吼叫。
“疯子,你不许坐这里。”
“疯女人,还看书,装什么装。”
“丑八怪,活该没孩子。”
沈以玉心里有些不舒服,恶意从小就开始滋生了,这让她很失望。
这些坏小孩不仅坏,看起来眼神还有点问题,明明一个大美女被他们说成丑八怪,诅咒他们以后都找癞蛤蟆对象。
沈以玉的目光朝树下女人移过去,却见那女人丝毫不为所动,依旧坐在那儿,仿佛说的不是她似的。
斜晖穿过叶隙,为她苍白的面庞描摹金边,连睫毛都成了半透明的羽,她的发丝在风中凌乱,织就成一张潦草的网,倒衬得她脖颈愈发纤弱,宛若瓷瓶般易碎。
沈以玉这一次清楚地看清了她的脸,忽而想起去年深冬,那第一次见她的记忆像泉水一般,喷涌而出。
她就是那冬日里楚楚动人的白玫瑰。
沈以玉听见自己的心猛烈颤动,差点迷醉在这一幅唯美画卷里,是夏日的蝉鸣将她唤醒。
那三个小孩见她不动弹,恼了,竟然大着胆子,一同朝女人扔起了石子,大大小小的石子乱飞,砸到她正看着的书上,砸在她单薄的脊背上。
沈以玉看见她的肩膀吃痛地怂了怂。
聒噪,丑恶,破坏和谐,毁坏美玉。
薄荷糕的清凉气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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