扳指在书案油灯的照耀下泛起点点金子的光。
“我知道你与他关系不错，由你接近，想必他不会起疑。”他一甩衣袖，“去吧，重熙。早去早回。”
我坐上马车，身后跟着两队随从，大家哈欠连天，在清晨六点发白的阳光里朝西原行进。
逍遥镇在西原南部，离皇宫大约两千里.
城官钻进我旁边的马车车厢，一位随行的大夫给他的脑门涂药，疼得他哎呦直喊。
他是个大嗓门，中气十足，喊起来像头挨宰的牛，声音震得整个马车车厢都在颤动。抹完药又开始与舆夫说话，交谈声跨过十几米飞扬的黄土、穿透两层木板和两层帷幕一字不拉落入我耳中，连马蹄奔跑的声音都压了下去。
他说北方已大旱四年，无垠大地寸草不生，许多灾民逃荒到西边，惹得整个西原都鸡犬不宁。占领喧哗镇的灾民林岫是北方逍遥城乡下有名的无赖，从小就不服管教，以前得罪过逍遥城的薛侯爷，被毒打一顿关了五年，出来以后仍然死性不改，天天跑到衙门前边骂街，从衙役到侯爷全都骂个遍，连府衙里养的狗也要莫名其妙挨他两脚踹。
如此猖狂作为，逍遥城从上到下二十几名官员居然都拿他没办法，因为他一没家宅二没亲眷，往乡下野树林里撒腿一跑，官兵根本找不着他。
这回大旱，灾民蝗虫一样涌进西原，林岫混在其中，不知怎么竟然煽动万余人一起闯进城门，斩杀了守将，占领了城官的府邸。城官趁乱偷偷出逃，快马加鞭到皇宫跟陛下汇报，而那群倒反天罡的恶徒进城以后就往城门两边墙上挂了两块大旗，上头写着什么王侯，什么垄沟，他记不清了，总之是大逆不道的反诗。
珠帘随车厢摇晃，车轮颠簸一下，它就发出清脆的碰撞声。
云聚拢起来，又渐渐散去。
太阳移到正头顶，热。
红铃儿把我的鹿皮被子收起来，换上一张轻薄点的蚕丝毯，坐在我身边拿蒲草扇子扇风，草叶浸泡过她自己研制的香料水，扇起来混杂着松柏、茉莉和一点丁香气味，清冽又宜人。
我惬意地躺进锦缎软枕里，眯起眼睛。
车轮在耳畔咕噜咕噜地响，马蹄咯噔咯噔踏着黄土地，飞沙和黄土阵阵飘在半空，城官开始唱：
看今夕那圆月挂天上
却不知明日我孤身去何方
听雨打芭蕉淅淅沥沥把戏唱
却不想七月流火一场秋雨一场凉
“还不错。”我评价道。
红铃儿说，“这么大的嗓门，这么高的调儿，就算不做城官，到民间给人唱曲儿也能混饭吃。”
“说书也行，我看他嘴皮子挺利索，这一路上都没停过。”
“殿下觉得吵？”
“吵，但听着也有趣，这几天要一直在车厢里窝着，没了他怪闷的。就是恐怕附近村民会嫌闹腾。”
“不怕，殿下，”红铃儿撩起垂帘指给我看，“北方已经没什么村民了。”
我直起腰，从小小的车窗和厚重的幕帘后望出去，看见一片混沌的黄。
黄日，黄天，黄土地，几根枯草像和尚没剃干净的头发一样稀稀拉拉扎在地里，不知活着还是死了。
土壤干透了，曾经是农田的地方空无一物，大地仿佛从天上掉下来给狠狠摔了一下，裂成数不清的碎块。
没有植物，没有动物，也没有人。活人没有，死人也没有。
红铃儿比我更见多识广，她说大旱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人，两年前也有一些，现在一个都没了。
“为什么没了？”
“有些逃走了，有些死了。”
“死了多少？”
“听说有几百万。”
“都埋在哪了？”
“我不知道，殿下，我也没有见过。”
我便不再询问，静静望着那片干涸的黄土。车厢幕帘摇动两下，吹过来一阵扎脸的风。
晚上的气温和中午仿佛两个季节。
红铃儿给我换上鹿皮被子，从随身带的大木箱里取出一件狐狸毛抹额。
这条抹额是去年做的，陛下从外国买了一大批时兴纹样的绫罗绸缎给宫人做衣裳，母后挑走最华贵的白狐狸皮做大氅，我偷偷裁走一小块做抹额，怕被母后发现，不敢在宫里戴，只能外出瞎逛的时候拿出来，往自己头上比划两下，心里偷着乐。
红铃儿见我笑得厉害，打趣说我没出息，戴个小玩意开心成这样，那么想要白狐皮，跟陛下说一声就行了，又不是不给买。
“你懂什么，这样才有意思呢。快给我戴上，就要到落水城了，早就听说落水城夜市极美，我们正好一起去逛逛。”
她欲言又止地叹口气，将抹额小心圈住我的头，又给我披上一件青色斗篷，整整衣襟，拢拢帽边。
下了车我才明白她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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